踏空的清零派

炒股什么时候最难受？是被套吗？被套很难受，尤其是顶部重仓被套。但我感觉，踏空比被套更难受，尤其是在底部满仓踏空。

人的天性有一种倾向：成功的时候，功劳归自己；失利的时候，原因赖别人。股民赚钱了，洋洋得意，认为自己就是股神，既会选股又会选时；赔钱了，义愤填膺，骂市场，骂证监会，骂机构，骂狗庄，就是不骂自己。因此，被套的时候，虽然也难过，但由于在心理上已经把责任推卸掉了，所以不会因为自责而加深这种难过。不可抗力，我有什么办法？另外，被套的人又不止他一个，当想到还有很多人被套而且可能套得更多，难过情绪会被稀释。

踏空就不一样了。指数在涨，自选股也在涨，而自己因为判断错了市场方向没敢进场，眼睁睁看着股价一路绝尘而去，那种内心的煎熬难以用语言描述。打算买又没买的股票每上涨一个点，就在心里默默计算少赚了多少钱。明明没亏钱，但他已经把“该赚的钱”当成自己的钱了。踏空的时候，亏钱的感觉是实实在在的。TNND,少赚了一个亿！

自责会加重这种煎熬。这时无法推卸责任了，行情来了，总不能再骂市场骂证监会吧。只能责怪自己，“我为什么就没买呢？”

不炒股的朋友或许会问，踏空的时候，为什么不第一时间纠错呢？行情又不是一天走完的。几乎年年有的小行情也得走两三个月，几年一次的中行情能走大半年，这期间有大把机会进场，错过了启动位置，为什么不追进去呢？

的确有人能做到，本来看空，行情启动之后一段时间，发现行情跟自己预期不一样，找个小调整就进去了。这时刚脱离底部，不算晚。但能做到的只是一部分人。另一部分人会一直踏空，直到行情尾声之前的高潮部分，终于忍受不住内心的煎熬杀进去。结果当然是高位换岗。

纠错的前提是认错。问题就出在这里，人们不愿意认错。人们倾向于高估自己的判断力。A股的特点牛短熊长，多数时间在下跌，在这种环境里更容易形成空头思维。漫漫熊途，跌起来没完没了，跌到半山腰，空头思维就产生了。后面的下跌，则一步步加深这种思维。这个决策链条形成过程是这样的：下跌是事实，伴随着各种利空信息，就形成了看空的观点，做出了后市会下跌的判断。每跌一个点，都在加强这种判断，判断就变成理念：这轮下跌还早呢，不到2400不算完。

理念会固化思维。当他坚定认为市场还没跌完的时候，他就无法理性处理信息。他一方面主动寻找支持自己观点的信息，另一方面弱化、扭曲甚至屏蔽相反的信息。所有的利好都被他解读为利空。机构大笔买进了，被解读成为了自救的拉高出货；漂亮的业绩公告，被解读成大股东为了减持释放的烟雾弹；指数拉大阳，肯定是多头陷阱……而那些利空信息，什么减持公告，宏观数据不及预期，不好看的业绩预告，其杀伤力在想象中被成倍放大。

更糟糕的是，前边他跌得受不了的时候割肉了。割肉是非常痛苦的，唯一能缓解这种痛苦的，是割肉之后继续跌。割肉之后，随着每一点下跌，计算少赔了多少钱，是缓解割肉之痛的良药。这个时候，他在主观上就希望后面继续跌，跌得越惨，市场上越哀鸿遍野，他甚至能忘记了自己赔钱的事实，内心产生出一些快意。这也是人性：见到比我们更惨的人，我们就不会感觉自己多么惨了。

下跌是疗伤良药，上涨就是往他伤口上撒盐。刚割肉就上涨，是最让人崩溃的事情。因为害怕上涨，不希望看到上涨，就造成了他不相信会上涨。即使走势图已经开始上涨了，他也不承认这个客观事实，而是想尽一切办法说服自己：上涨是假的，后面会跌得更惨。

熊市的下跌事实形成的理念，叠加主观上对下跌的期望，就形成了顽固的偏见：底部遥遥无期，坚决不能买。

因此，当行情触底，反转悄然而至的时候，他是不会相信的。这时情有可原，底部总是晦暗不明的，谁也不敢确定行情反转了。在底部区域，卖在牛市顶部的人开始逐步建仓，那些割肉的人则心有余悸，一点不敢碰。

但当行情涨了一段时间，反转信号越来越明确，理性的脑子就应该考虑反转的事情了。他会质疑自己，现在看空还对吗？

而上面说的那些偏执的空头是不会承认反转可能性的。即使出现了被普遍承认的反转信号，他们也坚决不相信。承认反转的可能性，就是颠覆自己的理念，就表示前面割肉的愚蠢，这是对自己的双重打脸。

芒格大师说过：“一个人手里拿着锤子，世界在他眼里到处是钉子。”一个股民看空，根本原因是他没买，然后他寻找各种原因为自己的行为辩护。

后面的上涨，已经不仅是钱的问题，而是尊严问题，面子问题。他一方面承受着踏空的痛苦，一方面承受着智商被践踏的痛苦。但是脸面让他坚决不承认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，他会一遍遍暗示自己，暴跌很快就到了。他会诅咒那些抄底的人：别看现在闹得欢，小心将来拉清单。

尤其今天这个信息时代，人们很容易找到同一频道的人。他们抱团取暖，互相鼓励对方坚持错误。偏见因共振而夯实。纠错变得更难。

A股的历史上这些剧情已经上演无数次了，而且当下正上演着。

这是一个五年小散2023年1月1日以来的股票账户资产分析表。这个成绩很平庸，也就刚刚跟上沪深300指数。上涨行情里，小散户的收益做不到指数两倍就算不及格。但是，他却战胜了87.82%同资产段的股民。说明啥？绝大多数小散都踏空了。

我想到了“清零派”。

疫情前期，从官方到民间，绝大多数人是“清零派”。我认为这是完全正确的。一个我们一无所知的敌人，来势汹汹，我们谨慎应对，坚决动态清零，是理性选择。正是这种上下一心，让我们避开了厉害的原始毒株和德尔塔攻击。

当传播力大幅增强、毒性显著下降的奥密克戎出现后，随着防控力度不断加码，很多人疲于奔命却效果欠佳的时候，共存的声音开始出现，并形成了“共存派”。与之对应，出现了“清零派”。以前大家都几乎都支持清零，也就无所谓派。两派论战了半年多，一直是“清零派”占上风，因为防控越来越严。两派各有各的理由，大家都熟悉，这里不赘述了。我要说的是后面发生的事情。突然有一天，放开了，彻底放开了。两派谁输谁赢，不难判断。

但两派的论战不但没结束，反而升级了，由理性的讨论，逐渐演变为情绪的发泄。大规模感染、上亿的人一起发烧、咳嗽，是“清零派”最理直气壮的时候，对共存派口诛笔伐，指控共存派双手沾满了鲜血。刚过一个星期，大家刚退烧，还咳嗽着，没有力气出门，清零派洋洋得意地说，“说好的经济复苏呢？”等感染高峰期过后，康复的人陆续恢复正常生活，一些行业真的开始复苏的时候，一些人晒出了街道、商场、饭店恢复人气的照片和视频，清零派发出诅咒，“你们不要得意，后来还有第二轮，第三轮，而且一轮比一轮重，顶多五轮、六轮，你们都得翘辫子！”你说商场人多，他说医院的人更多。你说景区排队，他说殡仪馆排的队更长。我也不懂这个逻辑，因为有病人在医院，健康人就不能出门了。因为有人遭遇了不幸，别人就没有资格出去玩。

春节的情况大家都看到了，大街上，走亲访友的络绎不绝。景区里，休闲娱乐的人满为患。大年初三，人们冒着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爬泰山。人们恢复正常生活了，这就是事实。他们不参与争论，他们用行动表达观点。

促使我写这篇文章的，是今天在“知乎”上看到一则评论。有网友配图发文介绍各景区的热闹景象，有个评论写道：“我也挺后悔的，我家里的姨夫病的很重，过两天要转院去上海，估计剩的日子不多了。我自己咳嗽大半个月了。多希望把这些疾病转移到你身上啊，反正你不在乎。”

这是什么？这是诅咒。大过年的，这样讲话过头了。类似的意见还不少，只是没有这么刺眼， 我不一一列举了。我能感受到一种因为持续的失意而导致的愤怒。因为实事跟他们的预期不一样，所以他们愤怒。因为实事跟他们预期不一样，所以事实是错的。他们宁肯否定事实，也绝不承认自己判断失误。这不就是踏空的股民吗？

我知道“清零派”怎么质问我。“你能保证病毒不会往更毒的方向变异吗？你能保证以后不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吗？”这些话耳朵听得起茧了。我保证不了，谁也保证不了。同样，去年下半年上证3000点时我看多，如果有股民问我，“你能保证以后不会跌到2000点吗？你能保证买了一定涨吗？”我也保证不了，我根本不关心。3000点我看多，是因为我看到了止跌信号。如果继续跌，自然就有继续跌的信号。只要我不偏执，我就能发现这些信号。精确的预测未来是玄学，那是神仙的事情，我不操心。对未来，我们只能大体上有个预期，而且这个预期还有可能是错的。关于炒股，我能做的，只能是关注当下。我不是死多头，也不是死空头，我脑子里的多与空，是信号作用的结果。当下空的信号在减少，多的信号在增加，我自然就空翻多。当我的操作系统触发了买入指令，那么我脑子里怎么想并不重要，我要执行指令，买入。心里害怕也要买！买错了也要买！如果遇到多头陷阱，买错了怎么办？认错纠错啊，多么简单。

新冠疫情也是一样。我是什么派？德尔塔面前，我就是“清零派”，奥密克戎面前，我就是“共存派。”病毒会不会变异得更厉害，我不猜。我能做的就是应对。现在我是“共存派”，该干啥干啥。病毒变厉害了，我马上变“清零派”，缩起头来。

有风险吗？当然有。世界是概率的，概率就意味着，安全是相对的，风险是绝对的。重要的不是保证不出风险，而是事先做好应对风险的预案。只盯着眼下不考虑风险，就有可能被套。一味强调风险不顾眼下，结果就是踏空。